落叶
站在荒芜无声的庭院里
身旁吹过透着微凉的晚秋风。
我为你清唱了一首歌：
落叶呵落叶，
你呆曾年轻过……
①
很小的时候，爸妈去城里打拼，把我寄在了奶奶家生活，之后很多年，我都和奶奶住在一起。
记忆中的奶奶身体很好，背不驼，腰不弯，整个人都显得非常精神，每天笑呵呵的，好像从未有过烦恼。她很喜欢穿一件冷灰色间黑色的条纹外套，她说这是母亲参加工作第一个月花了近一半的工资给她买的，尽管经历了岁月的消磨，这件外套已经显得很破旧、很老土，但奶奶每次提起它时，脸上总是散发着骄傲的光芒。
奶奶最喜欢和我做的事情就是牵着我的手荡，边荡边走，从村东走到村西，再从村西转回村东，途中还会不时买些玩具给我带回家玩，只是那时自己太败家，玩具几乎没有能活在回到家的。
夏季，每到傍晚时分，在浓浓的斜阳中，总喜欢抽两张椅子，摆到院前长得很壮的葡萄藤下，然后叫我过去，听她讲故事。她边摇着竹扇为我扇风，边念叨着村里的神蛇鬼怪：会吃人的蛇、九头鸟、青面獠牙的山怪……一直要将到天黑，才会起身喊我一起搬椅子进去，然后栓好门，将黑夜关在外面。
②
我到了要上小学的年龄时，爸妈开车来接我回城，当时我大哭大叫，死活不愿意走，爸爸被我哭烦了，一巴掌扇过来，我觉得脸火辣辣地疼，忽然转头，发现奶奶就站在我身后，我毫不犹豫地扑到奶奶怀中，泪水不一会儿就渗透了她的衣服，奶奶温柔地摸我的头，安慰我说道：“别哭啦！别哭啦！奶奶等下牵你到村上买玩具玩。”我相信她说着是真话，因为从小入住到奶奶家到现在，奶奶向我承诺的，都实现了。
然而这一次，我的眼泪没有停下。
后来，在我要走时，奶奶一直把我送到村口上，我在小车后座上扒着向她招手，片刻，反抗的身影消失在了落寞的地平线下。
③
因为假期原因，我每年可以回乡下看望奶奶几次。
也许独自一人守着若大的空屋太寂寥，奶奶苍老了许多——银发已经占了半壁江山，脸庞上爬满了深刻的皱纹，皮肤也因长期的缺水而干燥脱皮，从侧面看，奶奶愈显憔悴，背也驼了、腰也弯了——像秋天的落叶，紧缩着身子、只要轻轻一碰，就会支离破碎。我终于开始懂得，寂寞和时光一样，是把宰年华的刀，一撇一横一弯勾，就把人折磨成如此。
每次回家，总看见奶奶一个人坐在葡萄藤下，不管它是青是黄，是润是枯，都静静地望着。那个时候，我是多么想变回曾经那个陪伴在奶奶身边的不懂事的小孩子啊！让奶奶牵着我的手，边走过荡，途中还笑呵呵地给我买玩具；夏天，又在葡萄藤下给我讲故事……只不过，那些都是幻想罢了，那些缠绕不清的葡萄藤可以青了又黄、。黄了又青，而我们，只能看着身边的人、看着自己，渐渐老去。
和以前不一样了，奶奶的眼睛，显出了不少空洞，她有时仰着头，也许在看着天空和白云发呆，也许是在看那沉寂的过去——在二十余岁时，丈夫就因“文革”被批判致死；生下的四个女儿两个儿子，只在春节期间加一次家；而作为唯一一个可以给她快乐的孙子，也只能在她望穿秋水的时候奇迹般地出现，然后又匆匆离去……
有时我想，是不是我太自私，又或者，是不是这岁月太怎么？
回到奶奶家，总会为她打扫房间。奶奶老了下去，而家里又少有人看望，所以房间便很少打扫，久而久之，家里就有一种刺鼻的臭气，让人作呕。有几次远房亲戚来拜访，都被这气味熏和直骂娘，很难想出，奶奶一个人是怎么在这种地方过活的。
打扫好房屋后，我就会利用所剩不多的时间，紧紧地抱住她。被我抱住时，她常会喜笑颜开地问：“成绩好不好啊？”“在那边过得怎么样?”之类的问题，她精神会好很多，眼神也会明亮许多，我想此刻的奶奶，才是我真正想见到的。
所以，在我的余生里，我要抱紧抱紧好好抱紧每一个我爱过的人，不让他孤单，不让他遗憾。
吃过晚饭后，我要回城时，她只能送我到门口了。
她走不了那么多路了。
④
在我说高中时，我最后 一次见到了她。
出乎意料地，奶奶的子女到得非常地齐，原因很简单——老屋要被征用为政府用地，奶奶将会得到一笔不少的拆迁费，大家都来商讨钱的分配问题。
当我经过并不漫长的车程，到了村头，再到右脚踏入大门的那一瞬间，一股心痛涌出心头——奶奶再也不能走了，只能靠推轮椅行动了。
院子里已经聚满了人，大家见我爸妈到来，有人提议说：“都到屋子里去谈吧！”大伙点了点头，陆续向屋内走去，我默默地走向被扔在一旁不管不问的奶奶，推她进屋。
屋子里臭味中夹杂着浓烈的火药味，似乎只要有一点火星，整个空气都会爆炸，让人不愿久留。
“我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，丈夫跑子，现在连一套房子都没有，这些不多给我分点，我以后怎么活啊！”
“你现在不活得好好地吗？你们也不看看我现在的处境，我下岗啦！这钱不给我上三四成，你们就看我饿死在家里吧！”
“吵什么吵！我是长子！这财产归我分！懂么！”
“长子怎么啦！你四年没回过家了这钱你还有脸要么！”
……
各种争吵从未停止，在这个乌烟瘴气、唾沫横飞的小房间里，姐姐就如同一个弱小的孩子，蜷缩在角落里，头低着，眼睛望着自己的脚 ，微微颤抖着，我小心瞥了一眼，发现她的头发已经全白了。
我又默默地推着奶奶出来，从她身后紧紧地抱住了她，不愿让她在那个浑浊的空间里多呆一秒。渐渐的，她不再颤抖，平静下来，然后，头仰在我的手臂上，睡着了。这时，我才看清楚她的面容，已经老得不成样子了，眼球严重内陷，唇边尽是裂口，整张脸，就如同一张被蹂躏得远处解脱的废报纸一般，让人心寒。
她老了。也累了。
最终，房子没有被拆除，政府改变了工作规划用地，因为要照顾奶奶，爸爸招了个佣人给奶奶，家中的人，又尽数散去了。而且比以前，更凄凉、更荒凉。
而我，也迫于学习压力，再也未回过奶奶家看望她。
⑤
有一天，妈突然对我说：
“你知道吗？你奶奶走了。”
“什么时候？”我诧异地问。
“就在二天前，那时你不正在考月考么？我怕影响你成绩，就没告诉你。”
“哦。”
我没有流泪。
身旁吹过透着微凉的晚秋风。
我为你清唱了一首歌：
落叶呵落叶，
你呆曾年轻过……
①
很小的时候，爸妈去城里打拼，把我寄在了奶奶家生活，之后很多年，我都和奶奶住在一起。
记忆中的奶奶身体很好，背不驼，腰不弯，整个人都显得非常精神，每天笑呵呵的，好像从未有过烦恼。她很喜欢穿一件冷灰色间黑色的条纹外套，她说这是母亲参加工作第一个月花了近一半的工资给她买的，尽管经历了岁月的消磨，这件外套已经显得很破旧、很老土，但奶奶每次提起它时，脸上总是散发着骄傲的光芒。
奶奶最喜欢和我做的事情就是牵着我的手荡，边荡边走，从村东走到村西，再从村西转回村东，途中还会不时买些玩具给我带回家玩，只是那时自己太败家，玩具几乎没有能活在回到家的。
夏季，每到傍晚时分，在浓浓的斜阳中，总喜欢抽两张椅子，摆到院前长得很壮的葡萄藤下，然后叫我过去，听她讲故事。她边摇着竹扇为我扇风，边念叨着村里的神蛇鬼怪：会吃人的蛇、九头鸟、青面獠牙的山怪……一直要将到天黑，才会起身喊我一起搬椅子进去，然后栓好门，将黑夜关在外面。
②
我到了要上小学的年龄时，爸妈开车来接我回城，当时我大哭大叫，死活不愿意走，爸爸被我哭烦了，一巴掌扇过来，我觉得脸火辣辣地疼，忽然转头，发现奶奶就站在我身后，我毫不犹豫地扑到奶奶怀中，泪水不一会儿就渗透了她的衣服，奶奶温柔地摸我的头，安慰我说道：“别哭啦！别哭啦！奶奶等下牵你到村上买玩具玩。”我相信她说着是真话，因为从小入住到奶奶家到现在，奶奶向我承诺的，都实现了。
然而这一次，我的眼泪没有停下。
后来，在我要走时，奶奶一直把我送到村口上，我在小车后座上扒着向她招手，片刻，反抗的身影消失在了落寞的地平线下。
③
因为假期原因，我每年可以回乡下看望奶奶几次。
也许独自一人守着若大的空屋太寂寥，奶奶苍老了许多——银发已经占了半壁江山，脸庞上爬满了深刻的皱纹，皮肤也因长期的缺水而干燥脱皮，从侧面看，奶奶愈显憔悴，背也驼了、腰也弯了——像秋天的落叶，紧缩着身子、只要轻轻一碰，就会支离破碎。我终于开始懂得，寂寞和时光一样，是把宰年华的刀，一撇一横一弯勾，就把人折磨成如此。
每次回家，总看见奶奶一个人坐在葡萄藤下，不管它是青是黄，是润是枯，都静静地望着。那个时候，我是多么想变回曾经那个陪伴在奶奶身边的不懂事的小孩子啊！让奶奶牵着我的手，边走过荡，途中还笑呵呵地给我买玩具；夏天，又在葡萄藤下给我讲故事……只不过，那些都是幻想罢了，那些缠绕不清的葡萄藤可以青了又黄、。黄了又青，而我们，只能看着身边的人、看着自己，渐渐老去。
和以前不一样了，奶奶的眼睛，显出了不少空洞，她有时仰着头，也许在看着天空和白云发呆，也许是在看那沉寂的过去——在二十余岁时，丈夫就因“文革”被批判致死；生下的四个女儿两个儿子，只在春节期间加一次家；而作为唯一一个可以给她快乐的孙子，也只能在她望穿秋水的时候奇迹般地出现，然后又匆匆离去……
有时我想，是不是我太自私，又或者，是不是这岁月太怎么？
回到奶奶家，总会为她打扫房间。奶奶老了下去，而家里又少有人看望，所以房间便很少打扫，久而久之，家里就有一种刺鼻的臭气，让人作呕。有几次远房亲戚来拜访，都被这气味熏和直骂娘，很难想出，奶奶一个人是怎么在这种地方过活的。
打扫好房屋后，我就会利用所剩不多的时间，紧紧地抱住她。被我抱住时，她常会喜笑颜开地问：“成绩好不好啊？”“在那边过得怎么样?”之类的问题，她精神会好很多，眼神也会明亮许多，我想此刻的奶奶，才是我真正想见到的。
所以，在我的余生里，我要抱紧抱紧好好抱紧每一个我爱过的人，不让他孤单，不让他遗憾。
吃过晚饭后，我要回城时，她只能送我到门口了。
她走不了那么多路了。
④
在我说高中时，我最后 一次见到了她。
出乎意料地，奶奶的子女到得非常地齐，原因很简单——老屋要被征用为政府用地，奶奶将会得到一笔不少的拆迁费，大家都来商讨钱的分配问题。
当我经过并不漫长的车程，到了村头，再到右脚踏入大门的那一瞬间，一股心痛涌出心头——奶奶再也不能走了，只能靠推轮椅行动了。
院子里已经聚满了人，大家见我爸妈到来，有人提议说：“都到屋子里去谈吧！”大伙点了点头，陆续向屋内走去，我默默地走向被扔在一旁不管不问的奶奶，推她进屋。
屋子里臭味中夹杂着浓烈的火药味，似乎只要有一点火星，整个空气都会爆炸，让人不愿久留。
“我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，丈夫跑子，现在连一套房子都没有，这些不多给我分点，我以后怎么活啊！”
“你现在不活得好好地吗？你们也不看看我现在的处境，我下岗啦！这钱不给我上三四成，你们就看我饿死在家里吧！”
“吵什么吵！我是长子！这财产归我分！懂么！”
“长子怎么啦！你四年没回过家了这钱你还有脸要么！”
……
各种争吵从未停止，在这个乌烟瘴气、唾沫横飞的小房间里，姐姐就如同一个弱小的孩子，蜷缩在角落里，头低着，眼睛望着自己的脚 ，微微颤抖着，我小心瞥了一眼，发现她的头发已经全白了。
我又默默地推着奶奶出来，从她身后紧紧地抱住了她，不愿让她在那个浑浊的空间里多呆一秒。渐渐的，她不再颤抖，平静下来，然后，头仰在我的手臂上，睡着了。这时，我才看清楚她的面容，已经老得不成样子了，眼球严重内陷，唇边尽是裂口，整张脸，就如同一张被蹂躏得远处解脱的废报纸一般，让人心寒。
她老了。也累了。
最终，房子没有被拆除，政府改变了工作规划用地，因为要照顾奶奶，爸爸招了个佣人给奶奶，家中的人，又尽数散去了。而且比以前，更凄凉、更荒凉。
而我，也迫于学习压力，再也未回过奶奶家看望她。
⑤
有一天，妈突然对我说：
“你知道吗？你奶奶走了。”
“什么时候？”我诧异地问。
“就在二天前，那时你不正在考月考么？我怕影响你成绩，就没告诉你。”
“哦。”
我没有流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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